80岁童自荣：依然“佐罗”，还是“愤青”

“我喜欢在幕后工作，大银幕对我来说太亮了。”这是童自荣写在新书《八十而已》腰封上的一句话。

“配音演员最好躲在幕后，让观众想象这个人是什么样的，这才是配音艺术的魅力。”与老搭档、同样已经80岁的配音演员程晓桦一起亮相“思南读书会”，童自荣的开场白一贯地低调。面对台下满满当当的读者、配音爱好者，他说，“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，我也永远是一个普通的配音演员，这本小小的书能让老百姓看了感到高兴，有一点感动，那就够了。”

这本新书的问世，其实颇有点“惊心动魄”。“年初我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病，成天昏昏沉沉，像植物人一般，有时还会呆呆地想，张国荣从这么高的楼飞下来，如此潇洒——”童自荣对读者如实坦白，台下一阵惊呼，“足有半年时间是这样的状态。女儿突发奇想，‘一起来弄本书’，或许对病情有帮助。半年之后，书写出来了，我渐渐恢复了。我要谢谢我的女儿。”

在这本《八十而已》里，童自荣把大量笔墨花在“上海译制片厂的那些人、那些事”上，第一篇文章“上海男人陈叙一先生”，第二篇“怀念导师陈叙一”，第三篇“我心中的道临老师”，第四篇“学习邱岳峰”，第五篇“再说邱岳峰”，第六篇“毕克老师最后的日子”……很难说，是不是他钟爱的配音事业最后“救”了他。

“进上海戏剧学院，我是奔着表演去，他是奔着配音去的，足以看出他的执着。当年我们都只有十七八岁，到现在‘八十而已’，我为童自荣说的‘而已’而激动！”急性子的程晓桦忍不住抢过话筒说道。

在童自荣的第一部配音代表作《佐罗》里，他配佐罗，程晓桦为女主角奥顿西娅献声。“我们这些配音演员就像大乐队里的乐器，童自荣一定是其中最清亮的小提琴、小号。”程晓桦眼中的童自荣“声音识别度高、脾气好”，“在话筒前，他手舞足蹈，有时动作有点大，挤到了我。我们很熟，我又是大大咧咧的脾气，就推他让他过去点，说‘你影响我了’，他也不生气。他配‘佐罗’，阿兰·德龙也沾了他的光。不过，声音识别度太高，他也有倒霉的时候，有时候配国产片，导演要他声音低一点，我跟他说，他说——‘我低不下来啊’。”

快人快语的程晓桦模仿得惟妙惟肖，全场读者嗤嗤地笑。童自荣低着头，只管听着。等程晓桦讲完，他幽幽道:“大家不要太当真了，把我说得太好了，我哪有这么好。”又是满堂笑声。

接到“佐罗”这个角色，对童自荣来说是个意外。在这之前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，已经跑了五年“龙套”，配的都是小角色。原片中，阿兰·德龙的嗓音低沉、沙哑，因此“佐罗”的配音首选也是嗓音比较低沉的杨成纯。不过，试音后发现并不合适，杨成纯主动提出，让童自荣来试试吧。

“后来，我也没试，直接公布了名单。我来了，就很用功，我也一贯如此，把龙套当主要角色来配。”在童自荣看来，“佐罗”的确值得一配，因为“他为老百姓伸张正义”，“和我喜欢的英雄——包青天、鲁迅、焦裕禄是一脉相承的。我喜欢这个角色，因此有创作的冲动。”

童自荣回忆，1979年底配“佐罗”，当时配音界的习惯还是正面人物要声音高，甚至大叫大嚷才好，“我动了很多脑筋，这个角色不能这样配，阿兰·德龙的表演也给了我启发，把声音沉下来，说台词要潇洒，这样配下来和过去‘高大全’的人物塑造正好相反。佐罗是侠骨柔情的，把他配得可敬又可亲，佐罗的形象才会可爱。”

“佐罗”一炮而红，童自荣由此成为上译厂后来的“王子专业户”。他说，自己沾了“佐罗”的光，有一次骑着自行车，心里默默复习着台词，被一辆大卡车猛然撞飞，跌到人行道上，竟然只是擦伤了一点，连骨折都没有。程晓桦则说，演“佐罗”的阿兰·德龙沾了童自荣的光，在中国观众之中的风靡度一时无两。

1987年，52岁的阿兰·德龙来到中国，在上海，两位“佐罗”首次碰面。阿兰很感谢童自荣让“佐罗”说出了一口流利的中国话。“他说，希望你保持嗓音，我以后在中国上映的影片都由你来配。我也很高兴，我们的工作得到了认可。”童自荣回忆道。

“佐罗是不容易的，为老百姓伸张正义，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。说实话，我做不到他那样，但我愿意好好向佐罗学习，这是我能做到的，这也是我能配好佐罗的原因。”童自荣说。

“童自荣真有点侠客精神。”程晓桦说，“过去厂里有什么矛盾，厂领导一时顾不上的，开大会要散会时，他会直接提出来——都是为别人抱不平。”

谈及配音的“黄金时代”，童自荣说，一是当时有一批观众把看译制片当作主要的娱乐方式，就像他自己，就是因为崇拜邱岳峰、毕克等，萌生了当配音演员的念头，二是老厂长陈叙一作为带头人，对配音艺术的引导、把关功不可没。“哪怕是我跑五年龙套，也是对我特殊的栽培。”

观众或许不知道，年初热播电视剧《繁花》里“爷叔”这个角色，导演王家卫曾经属意过童自荣，他也去试了戏。“‘师父’这样的人物，跟我的气质差距比较远。在庞杂的灯光下迅速进入角色，我也不太习惯。”童自荣说，“或许还是在录音棚里，在没有灯光的舞台上表演，更让我自在。”

不过，童自荣并不排斥未来也许有机会演个角色，“要看合适不合适”。“不过最好还是配音，哪怕是动画片里的人物，但要有难度。比如西门庆，是彻头彻尾的坏人，又很潇洒，招人恨，这个角色特别适合我来配。”他自嘲道，“讲来讲去还是配音。”

“希望译制片厂能回到永嘉路，不仅把那里建设成配音工作的基地，也成为面向配音和语言艺术爱好者的开放式的俱乐部。”童自荣反复表达了自己这个愿望。他向观众道:“大家或许多少感觉到了，我有点‘愤青’的成分。人上了年纪，抓紧时间及时吃喝玩乐，无可非议。但有可能的话，我们还是要做一点点事情。大到关心国家大事，小到关心孙辈、第三代，只要身体还允许。内心充实才会真正快乐。”

“观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，也许我们永远成不了富豪，但我们又是富有的，我们的财富就是观众朋友对我们的热爱和支持。老百姓对我们这么好，我们做艺人的就要把最好的艺术奉献给他们。”童自荣再一次强调，“我也是老百姓。”